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是来自新闻学院程艺涵同学的美文作品《散落在生命里》,让我们一同在作者风趣幽默的文字中,体会成长感受成长。
散落在生命里
高考在即,我总能刷到什么“拼搏百天”的视频,那种坚定又紧绷的情绪让我觉得有些恍惚,原来我已经高中毕业两年了。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级,似乎也可以倚老卖老的给更小的孩子讲点儿感悟。
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和大多数中产阶级的孩子不同。从记事起一直到上五年级,我都住在一个大牧场里,这也导致我和那些住楼房孩子的童年大相径庭。
“你别穿着这又脏又破的衣服来接我放学!”
“怎么了,妈妈工作很忙吗,来不及换的,咋,你嫌我丢人了?”
“老师让我写我的爸爸妈妈,我怎么写,写你俩靠放牛赚钱吗?”
“爸爸妈妈靠双手赚钱,很丢人吗?而且你生活的不比别的小孩儿差嘛。”
“小姐儿,我能去你家玩一会吗?”
“啊……别来我家玩了,因为……因为我家住在大别墅里,我的管家不让别人随便进我家的。”
以上种种,是我小时候跟爸妈还有小伙伴的对话。小孩子的虚荣心就是这么奇怪,估计当时我得觉得我爹妈是全世界最丢人的爹妈,我住的地方是全世界最破的地方。毕竟我连用“别墅”和“管家”都能用上来维护自己的自尊心。
可现在再和人谈起我小时候,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样的经历给我留下了什么阴影。相反的,我很怀念那个大牧场,甚至我几次三番和我妈说“等我以后有钱了,就买下一大块草场,让我的孩子也生活在大牧场里,和牛羊一块儿长大。咱们一起过小时候的日子”。我妈简直啼笑皆非,怼我道:“这又稀罕上了,小时候那个嫌弃呦……”。
可这又有什么尴尬的呢,谁小时候没有点奇怪的羞耻感。这种羞耻感从什么时候散去的呢?我也不记得了,总之就是某个时候,我摸着家里大牛的脑门,它的眼睛又大又清澈,这种大型动物都是有灵性的,和它在一起久了,人就会变得不虚荣,不脆弱,不任性。会有很不一样的一份纯粹和安心,那是城里孩子永远感受不到的——一个和人不同的生命陪伴着长大的感觉。这也让我明白,珍惜不同的经历,体会每一刻的温柔,要真诚不虚荣,温暖而有力量。那么温柔的晚霞,那么温顺的牛羊,那么柔软的草场,怎么能被苍白的称为“不富裕的童年”呢?
等我上了初中,我家搬到了镇上的楼房。我顺理成章地去了镇上的小学。青黄不接的年纪,经历了一段可以说是“小太妹”的时光。那时候我妈总和亲戚茶余饭后地聊我“我们家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变得不听话了”。谁也没法回答,亲戚不明白,我妈不明白,我也不明白。
我所在的中学是个像“太平天国”一样的地方,遍地是“大王”,短暂又辉煌。左一个一哥右一个一姐,成天打小架。黄头发、豆豆鞋,紧身裤、齐刘海,是那时候的标配。想当年我也是沉醉于《古惑仔》的小孩儿,刚进学校大门就见到这样的情景,那心情怎么描述,可以说是兴奋到想振臂高呼“我要嫁给黑老大!放荡不羁爱自由,一路砍到尖沙咀”。不幸的是我瘦地跟猴儿似的,一米六几的个头,八十几斤,用脚指头想也就只有挨揍的份。况且我还是个小姑娘,顶多也就跟在“大哥”的身后“狗仗人势”过过瘾,更不用说大哥也不敢怎么样,十几岁的孩子,你推我一下,我踹你两脚,也就是这样了。要说真正的校园霸凌,那还真没有,这里是一个“懂规矩的江湖”,大家谁也不会记恨谁,说不定打完架没几天又成了好兄弟。
万幸的,在这样的一个初中,我在一个“实验班”里,玩归玩,闹归闹,学习还算不太差。中考结束,我顺利的考到了我们这个镇子的重点高中,还凭借我的好运气进了实验班。现在想想,命运真是格外地偏爱我了。摆脱了少年的稚气,回看我的初中,虽不后悔自己,却为那些“狐朋狗友”叹惋。
那是一些农村的孩子,有着土地一样强劲的脉搏,也有着大地一般的质朴。我和他们毕业之后音讯寥寥,只知道有一个早早了结婚,甚至我高中毕业时,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。还有一个变成了无业游民,听说在街上打架进了警局。他们的爸妈有的是挖煤的,有的是农民工,残疾的也不在少数。他们和他们的爸妈一样变成了这个社会的草根,初中毕业的学历让他们总是靠“偏门”挣钱。
还记得一个夏天骄阳似火,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午休。马路对面,我一眼就认出之前的“好大哥们”。他们还是当年的黄头发、豆豆鞋、紧身裤、齐刘海,三五成群地蹲在一个算命老头的摊子前。可我没能,也没敢上前打个招呼。时过境迁,我身上的高中校服和他们似乎格格不入了。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,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。此时,方才懂得鲁迅先生那句:“我知道,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。”这个厚障壁在过去是阶级的划分,而今与我而言是教育的圈层化。还记得我们在一起“叱咤江湖”时有多热血,像联排的常青树,坚信命运对我们束手无策,未来定能成为人中龙凤。那时的我们都没发现,看似郁郁葱葱的大树,里面的每一片叶子都是凉的。
我又经历了这样一个不同于乖孩子的初中生活。我妈总是念叨说“妈要是有本事就好了,给你送去重点初中,你就会有更好的学习氛围……这个初中给你耽误了,也耽误你考个好大学。”她根本不必自责的,我其实一点都不怪谁。她说那段日子是浪费,而我觉得这是生命的浪漫。在那里我见证了许多同龄人的人生转折,看见了许多不同的人生。这让我比别人多了那么一些同理心。我觉得这很重要。
在这个快流动、低情感、如同浮萍一般的社会,我们看到的许多东西都是碎片化的,舆论环境充斥着非常简单标签化的人设,大家对人的理解有些单调、片面,所以许多家长在教育功能主义的驱使下,总是用这样的话术教导孩子:“不要过上他们那样的人生”。可我真真实实的和他们相处过,他们有时会粗鲁的用暴力解决问题,会犯很多错误,但也会读到初中二年级就和父母说“我不是读书的料,让我出去闯一闯吧,也给家里减轻点负担”。你看,矛盾其实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共存的。什么是好人,什么是好的人生,有标准答案吗?那些不被看好的种子也慢慢发芽变成了青青绿草。他们也在搭建着自己的“理想国”。我们该看到每一种生活,看见生命的厚度,看到宿命的残忍和人性的悲悯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地狱,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生命史。
“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不值得被尊重吗?”“没钱就是失败的人生吗?”这样的问题频频出现在中产阶级青年人的舆论场。生命能被价值的标准衡量吗?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怡然自得,这是对生命的尊重,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和功利主义划分不清楚的人性的复杂。
说的有些远了,再说回我的中学。等我读到高二的时候,听说初中换了校长,严正校风。学校里再也没有想我们当初一样的“小混混儿”了。我由衷地觉得一切在变好,这不仅仅是教育水平的提高,更是国家对助学、对义务教育的重视。
高中三年,可以说是我这二十年来最艰难的时候。学业且先不论,学校的胡乱收费可以说让我们苦不堪言。记得最严重的时候,那天班主任穿了一件红裙子,她站在门口甚至都不好意思走进班,只是跟前排的同学说:“把班长叫出来”。红色的裙摆在门口若隐若现,我们都心照不宣,这一抹红,是人民币的颜色。越是涉及到钱,亲情就越是敏感。高中三年,家里常常因此入不敷出,这也真真切切地让我明白父母的不易和生活的艰辛。我也一改初中的习气,脱胎换骨成为书生意气。
终于到了大学时期。我毅然把自己的根从故土拔起,交给过路的风。临别前,妈妈站在宿舍门口,我并没有哭,她也一样。依依不舍的话攒了一大把,到了此刻却一句也没说。她只一句“快上楼吧”我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。我以为只不过是离开她半年而已。直到前几天,我站在食堂长队的队尾发现或许以后再难吃到妈妈包的饺子时,我终于明白临行前她帮我整理行李时说的那句“你这一走,就是要离开我半辈子”。
徘徊在记忆的荒原上,故乡正在从心底淡化,从视线远离。我曾经依赖的一切,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便失去了它们。就像在一个和平的清晨,我什么都没说,而许多人和事就留在昨天了。孤身在外,我由衷地体会到亲情的珍贵,成长的代价,也有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忧虑。我怕长大的速度赶不上父母老去的速度,因而只能让自己独立起来为我们的未来而奋斗。
回想我成长的经历,似乎有点奇特,却没有太出格的事。那些散落在生命里的东西,来来去去的人,造就了今天的我。许多感动是立刻感受到的,可惜现今也记不太清了。而许多道理是过后才悟出来,追根溯源,都能在之前的细节里找到答案。